青衣江路小学 | 秩序与笔触
该文章最初发表于《建筑学报》2022年第7期(总第644期),作者茹雷。
▲ 二层室外平台看向首层自然庭院(摄影:是然建筑摄影)
设计单位 / 迹 · 建筑事务所(TAO)
建筑师 / 华黎
地点 / 四川德阳
设计 / 2017-2019年 / 竣工 / 2022年
业主 / 德阳市旌阳区教育局
设计团队
闫亚东、李文杰、陈瑗、汪浪欢、杜云桥、程相举、赵凯、马坤、冯震辉、唐源鸿、宋晶、陈晓奕、苏文嘉、郭思阳、雷铮、张铭
基地面积 / 5.13 h㎡
建筑面积 / 2.99 万㎡
结构形式 / 钢框架结构(教学楼)
现浇钢筋混凝土框架结构(生活区)
▲ 首层自然庭院(摄影:是然建筑摄影)
▲ 首层活动庭院(摄影:是然建筑摄影)
▲ 二层室外平台(摄影:是然建筑摄影)
▲ 坡道(摄影:是然建筑摄影)
▲ 教室草图
▲ 教室(摄影:是然建筑摄影)
▲ 总平面
▲ 一层平面
▲ 二层平面
▲ 剖面
▲ 剖面详图
这是一所关于平行与光的学校。
在宽广的场地上,学校在水平方向充分地展开,成为一座毯式建筑。
只有两层的教学楼由一层的“基座”(功能教室)和二层的“小屋”(分班教室)构成。
基座成为抬起的地面,使学生可以在课间很便利地来到户外活动。屋顶形态各异的小屋勾画出具有童话感的聚落景象,内部通过天光创造出柔和、有趣的教室空间。考虑到不同年级的年龄特点和学习方式,每一个年级的屋顶形态和光的方式都是不同的,这意味着每个学生在学校度过的6年当中不再是单一的教室空间体验。
在平面上,54个班级被分成6个年级组团,每个组团有一个庭院作为社交和活动的中心。教学楼的整体则通过连廊将所有教室单元和庭院串连在一起形成均匀的网格布局,没有等级划分,也没有明显的中心,学生可以自由地往来、游走、嬉戏。
小屋、平台、庭院、树木、人,共同塑造了一道有趣而丰富的城市景观。
我们希望这是一座可以孕育想象、自由、奇迹的学校,正如一座城市。
<文/华黎>
秩序与笔触
茹雷 西安美术学院
城市是冗余的:它重复着自己以便某种东西留在心底……记忆是冗余的:它重复着符号以便城市能开始存在。—— 卡尔维诺 (Italo Calvino)
“场所”一词往往暗含着形式与意义的线索。场地的地理方位、地域的历史沿革构成了可资借鉴与参照的文化坐标。它们在限定的同时,也让设计思路有了锚固的基点,赋予造型或符号能够依托的宏大叙事或微观记忆。即使是经典的现代主义者所追求的空白场地(白板,tabula rasa)状态,在否定了历史延续与传统继承之余,也依然会借未来的名义,以乌托邦式的理念来营构空间序列与视觉形象,用普世的、理性的绝对性抽象观念取代地域的、记忆的具体意象,成为塑造场所的要素。回应或依托周边的限定及参照,反映出建筑师在即刻文脉与远方文脉之间的取舍,构成对所处环境的设计梳理或介入的策略。
在青衣江路小学设计中,迹·建筑事务所(TAO)面对着一个白板的场地状态。他们提出新的去中心化布局,以一套网格架构塑造出具有内部等级的空间序列体系,形成高度秩序感的平面。借助场地相对宽松的容积率,在垂直方向对教室的天窗做多种造型变化,在严谨而理性的平面上,做出带有表现色彩的空间变化与处理。于重复的空间秩序与个性化的天光投射交织错落下,在校园中展现出规律与变奏的演绎。
1 微缩的城市
在迹·建筑事务所的设计理念里,设计师把学校作为一个微缩的、小尺度的城市来理解。华黎认为,从个人体验角度看,学校具有城市的属性。校园中发生的学习、交流、集体活动等公共内容,使得学校成为学生初步接触社会的公共性空间。城市中的街道、街区和领域,在校园中有着各自的缩减了尺度与规模的对应空间。同时,学校中的“城市”更是一种个人视角的集体生活空间,消解了纪念性、地标性建筑物的主导影响。校园的日常生活,是个人在融入公众过程中学习公共行为规范并确立个体独立性的体验过程。学校设计因此带有一定的城市设计成分。出自学校的内部结构关系的空间组合逻辑,可以更好地反映各种集体性空间的等级关系,营造出场所的识别性与认同感。
青衣江路小学(图1)位于德阳城区东北边缘,相邻的地块尚处于建设中。随着城市的扩张,原有旧城的肌理已经逐渐散乱,宽街窄巷勾画的街区变成了交通干道框定的开发板块。这片场地是典型的方正规整但毫无特点的“白板”,四周没有能作为参考或引用的空间标识,也缺乏借镜或映照的视觉形象。在这样一种欠缺周边“文化”提示的环境中,迹·建筑事务所没有再引入抽象的宏大叙事作为文脉依据。他们自学校的功能任务与规划限定推导,用源自场地特点与项目要求的建筑形式界定其自身与周遭环境的关系,确立校园对新城区及相邻地块的姿态。被建筑师赋予了完整内部空间逻辑的学校,仿佛是能够无限延续扩张的体系的一个片断,嵌在城市生长中的新区。校园的边界也像是体系内单元组合的结果,反映着内在的形式规律而非外在影响,以开放态势因应周边地块未知的建设与变化。
设计在水平方向上充分展开,建筑与公共空间铺满了整个场地。包含了报告厅与篮球场的生活区沿着校园的西侧排布,隔着贯穿南北操场与占有一半用地的东部教学区相望。教学部分整体高度为两层:下层为各类功能教室,抬升的上层是54个班级教室。每个年级的9间教室分做3个矩形体块并组合成组团,围合出一个位于二层的开放空间,成为班级之内的活动场所。组团之间是下沉到一层的空间,以坡道、螺旋楼梯等不同方式与抬升的二层相连。学生于课余时间在这两种高差的庭院空间自由活动(图2、3)。在这样的布局中,开放空间渐次对应着班级、年级到全校,层级与性质从集体而至全体,其公共性也逐步变化。面向操场敞开的二层西边是连续的阶梯,连接教室与操场,同时兼做看台(图4)。在“微缩城市”的思路下,组团、庭院、看台阶梯等,通过对不同层级公共空间的围合与隔离、穿越与连结的处理,在整体上形成一个连续的均质空间,其蔓延、扩散的态势暗示着城市膨胀中的公共空间的扩散,以及个体的自由参与和随机渗透。
2 规训与自由
小学作为体制性的教育场所,具有开蒙与规训的双重性,校园也因此带有源自宏观意志的机构性。从教育的体制化视野出发,教师在这里讲授课程、训导学生,将孩童培养为初步掌握基础知识、接触世界的解释话语的学生,使之沿着系统性的叙事架构理解世界、知晓其规律并遵循其法则;自学生的个体角度看,这里是离开家庭、接触并适应群体生活的所在。课内外的日常交往促使孩童逐步熟悉社会性交往的方法、方式及规律、规则,让自身转化为集体及公众的一部分,进而参与到抽象的公共当中。在体系与制度的坐标下,知识的疆域渐次展开,抽象的公共与具象的社会也逐步显现。家庭空间之外的城市乃至自然都慢慢有了清晰的轮廓。在这个过程中,意识形态、建筑环境、个体意识交相制约与影响,共同塑造学生主体性的构建轨迹。
迹·建筑事务所试图寻找一种新的平面组织形式,以破除传统布局范式中根深蒂固的中心性与仪式感。他们从Archizoom的“无休止城市(no-stop city)”(图5)中看到去中心化的可能:无限扩张的连续均质单元,带给人们选择的充分自由。而且,选择行为本身赋予场所独特性,并使之与选择者个人相联系。而无休止城市所揭示的那种流失了文化内涵与地域特点的纯(生产与消费)功能的场所,也与青衣江路小学所在的欠缺识别性的边缘城区颇为类似。在这里,设计师创造了暗示着无限重复的网格化的平面系统,用纵横的廊道编织起网格,经纬之间串联起教室、庭院、平台等空间。学生的校内活动仿佛抽象画面上的随机色点,聚散点染般出现在不同楼层与各个单元之间。延展的均质秩序空间,与个体主导的自由选择形成了强烈对比。
在华黎看来,学校空间需要依靠秩序来组织,而秩序依赖重复性的空间布局加以强化。校园设计的核心在于如何在重复性的空间秩序之中保持个体的自由、激发个体的变奏。在青衣江路小学项目中,网格状体系表现出了绝对性与恒久性,并服务于不同空间的联系与互动。学生作为个体,也更容易在这种均质的、平等的去中心化模式中寻求机会的均等。建筑空间的秩序让学校组织架构扁平化,连续的开放式网格使个体拥有同等的介入空间机会。秩序衍生的空间组织与等级序列,更接近某种抽象的认知框架与参照系。学校的体制化训导与学生的个体化探索中的制度功用与人性价值被悬置,两者都具有等同的存在意义与实现机会。规训与自由显现出并置状态,赋予个体更多的选择可能。
3 结构与笔触
与Archizoom的乌托邦想象类似,迹·建筑事务所为青衣江路小学所构想的新校园空间范式同样显现为“未来的如画(picturesque)图像”,但这样的图像更类似前卫抽象画面的结构性表达。在俯瞰视角下,校园中冷峻而理性的线条纵横穿插,勾画出的格网宛若风格派的绘画。素净的白色墙面仿佛剥离了色彩的图像,从画面坍缩为纯粹的图式。廊道、教室、庭院的空间与体块,在二维的平面图式中转化为构图意义上的点、线、面,有着分割、对立、组合的空间张力。在理念性、抽象化的解读中,包含功能内容的叙事性表达变作纯粹而绝对的线条与块面关系,从感知性的视觉表现(visual)转为辨识性的科学解析(optical)。
结构性表达使形体、线条呈现为无意义附着的形式,把学校中机构性的宏大论说归零。在校园的各个空间中穿梭的学生,其空间体验以沿着空间展开的结构关系为基础。结构带来一种抽象的、无差别的空间感受,获得平等与均质的同时也意味着识别性、认同感的缺失。建筑师此时的应对策略类似于绘画中的笔触,以造型塑造与材料应用来突出“创造”的效果,为秩序的重复与平稳中加入即兴的变奏。在印象主义之后,以塞尚(Paul Cézanne)为代表的新(现代)尝试即以结构与笔触展开绘画范式转换的探索。原本服务于画面中形体塑造、故事陈述及氛围烘托的线条与体块,经过艺术家刻意强调后凸显出来,成为决定构图空间的结构。画面藉此突出空间的分割与组合关系,减弱直至消解整一的图像学形象。勾勒结构线条、涂抹块面色彩的笔触,作为绘制过程中的痕迹,在否定完美的古典审美品位的同时,更印证着艺术家个体创作的原真性。笔触中表现出的绘制技巧、风格偏好以及情绪流露,让画面从理性与理想化转向表现与情感化,使得个人的灵感、反应、经历成为画面意义的依据。对永恒的追求变为对瞬间的捕捉,以回应易逝的、逃逸的、偶发的“现代性”(图6)。同样地,迹·建筑事务所的笔触式处理下,个体在超然的格网空间中,通过对变化的空间的体验,在恒久与绝对中感受到瞬间的时间存在,形成结构中的具体事件,构建起重复场景中的个人化记忆,进而获得重新拥有自身历史的机会。
青衣江路小学设计中的变化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在平面上,对班级组团的开放庭院有不同的处理。有的铺设了带缓坡的倾斜地面,也有的结合下层空间的采光天窗做景观点缀。而位于抬升层的庭院,再通过形态各异的坡道、台阶、楼梯与一层相联系,呈现出多样的垂直交通模式。抬升的二层空间充分利用了校园用地相对宽松的容积率,在垂直方向做更激进造型变化。教室采用了天窗采光,屋顶高耸凸起,以独特的造型形成类似于艺术展陈空间的明亮开敞的高大空间。每一个年级组团有着独特的屋顶造型,形成变化的节奏,为格网所划定的方整的平面增添视觉上的丰富变化(图7~11)。建筑师期盼在常规平面的教室中,竖直方向不同寻常的空间处理能带来新鲜的体验,进而激发学生的想象力。
4 结语
“我们希望这是一座可以孕育想象、自由、奇迹的学校,正如一座城市。”迹·建筑事务所把对城市的理解、对学校的期待,转化为规训与自由并置、结构与笔触结合的设计。网格与框架以严谨理性勾勒起校园的视觉图像,具有抽象的结构感。而庭院与屋顶的平面处理与造型变化,则带有笔触般的表现性效果。平面秩序的重复与延展同几组屋顶造型各异的形象相互映照,使得垂直维度的突变充满了戏剧感与隐喻性。在体制化的学校里,规律与重复固然是在日常学习与生活中必须面对的内容,也几乎是塑造学生能力、构建其主体性的必要过程。但作为学校存在的核心,知识的赋能潜力或许就像从屋顶天窗中洒下的漫射光线,在平面世界的规律性、重复性空间中投射出垂直维度的想象。在新的维度中、超越的视野下,个人将拥有更具创造性、表现性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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